Chapter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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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誓那个时候她没有一点那个心思,她羡慕,只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她的童年全是在梦泽镇度过的,除了绿水青山,什么别的也没有,她羡慕大学里别的同学,有各种各样的特长,画画,弹琴,书法……只有她什么也不会。
心湖苑里的参天梧桐挥舞着残枝,初冬的风开始呼呼作响。
“真正会弹琴的人,就是弹《两只老虎》,也能够动人心魄!”
她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整个头埋到地底下去,她想看看他的脸,却不敢抬头,好像过了一整夜那样的漫长,才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傻姑娘。”
顾锋寒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负责把柚县那边和婺城这里市政府的关系疏通了就好,别的事情我来搞定。我今天晚上的飞机过去,等我那边谈好了,你在这边马上和方非尽把并购的合同签了。”
顾锋寒颇为不以为然,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你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这样也不用担心对不起你的好师弟。”
他的眼神如那一晚的月光一样带着魔力,还噙着那淡淡的笑:“是啊,你看我们古人不就写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吗?”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嫉妒方非尽了,尽管方维鸣瞧不起苏晚的出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儿子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可不论如何……
婺城的冬天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湿,潮,在室内开着暖气,也捂不暖身子;在室外穿着大衣,也透不出一丝热气。
他瞟了她一眼,“会弹的话,有什么奖励?”
简单明快的音符跳脱开来,如水中的波纹,一层一层地漾开;又似海边的清风,缓缓地飘荡过来,吹来碧波万顷的醉人味道。明明是听过无数遍的曲子,那一刻却仿佛有了新的生命力,带着吸魂摄魄的魔力,让她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凌千帆点点头,忍不住又多口道:“你也不要逼得太紧了,非尽那边……我每次去找他的时候总有点过意不去。”
也许……他会牵她的手,也许……也许……
“好了好了,我不劝你,那明年董事会召开之前,你真有把握回购足够的股份?现在大环境很差,银河和凌厉的股票算是比较稳定的了,恐怕一些小股东不会轻易抛售,我们就算筹措了足够的资金,没有人肯脱手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凌千帆见他火气又上来了,只好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他知道顾锋寒这个性子,虽然口上说得绝情,心里明明就还放不下他父亲,不然也不会让孟涵在北京找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偏偏又拉不下这个面子,要是劝多了惹毛了他,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那也是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有一种说法是,一位孤独的国王在水边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所以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爱情的奇迹能够降临,最终打动了爱神阿佛洛蒂特,成就了一段美满的爱情故事。那个少女的名字,就叫阿狄丽娜。”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我跟你说过,我生平最恨人背叛,”顾锋寒眼中闪过丝丝恨意:“如果不是你姑姑没有生孩子,他会记得自己还有我这个儿子吗?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咎由自取!”
财经新闻的导播适时的插入《水边的阿狄丽娜》作为背景曲,记者们开始八卦地追问顾锋寒,是否在梦泽古镇,遇见了他的阿狄丽娜。顾锋寒轻轻一笑,游刃有余地打起了太极,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在场的各位老总和政府官员身上。
“哦。”
他眉间眼角都蕴着笑意,莫名地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在接近凌晨的这个时候,顾锋寒斜靠在婺城大学宽阔笔直的马路旁的法国梧桐上,夏末的晚风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月亮从梧桐叶的缝隙里落下来,洒在他的脸上,悠沉深邃的眸中流转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星光。
周末,他从隔着八条街的另一所大学赶来看她,她忙着主持系里一年一度的文艺节晚会,她不能陪他,只好多弄了一张票让他进场。晚会闹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她又忙着和筹备的同学一起打扫会场,他帮她一起收拾从音乐房借来的钢琴,她一脸羡慕地抚摸着黑色烤漆的钢琴盖:“刚才那个男生的钢琴弹得真好。”
他……会向她索取什么样的奖励呢?
顾锋寒皱着眉没吭声,把方非尽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脸上又浮起讥讽的笑容,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逼急了又能怎样?他不过一通电话打给方维鸣,方维鸣正为了儿子的糊涂感情帐焦头烂额,听说他正缺一个对旅游方面颇为懂行的顾问,立刻就把苏晚推荐了过来,大约为了不再让儿子泥足深陷,连一个方圆天地方维鸣都不在乎,更何况被方维鸣视为儿子前程最大阻碍的苏晚?
她猛地抬起头来,他嘴角仍噙着那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好像是看穿了她心底那一点点莫名的期许,似乎是在笑话她自以为是的矜持,她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慌不择言地反驳道:“干嘛老叫我傻姑娘,和你很熟啊?”
凌千帆一时哑然,这个问题向来是他的死穴。他们两个幼时便是好友,顾锋寒那时常到他家去玩,他家过年拍全家福时顾锋寒还曾凑过去占了一个位子——可快乐的时光在某一天嘎然而止。顾锋寒的父母早年离婚,因为顾父没有再娶,顾锋寒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让父母复合,不料……在姑妈和顾父结婚的当天晚上,他妈妈竟不堪刺|激而自杀。
“刚才顾总提到,这个项目一期工程的名字叫水边的阿狄丽娜,众所周知这是一首钢琴曲的名字,不知道顾总取这样一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涵义?”
她又是傻傻地摇头,仿佛那一晚的月色有着某种独特的魔力,让他变得如此温柔,让她变得……如此迟钝。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半晌后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学校里有琴房,反正平时没事。”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他身上?
Ballade Pour Adeline。
凌千帆坐在湖边长凳上,略有些无奈,看着顾锋寒从湖中湿淋淋地钻出来,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凌千帆倏地移形换影退开半米远:“明明有室内的恒温游泳池,你偏偏要到这种地方来受罪,真不知道你又犯什么毛病了!”
顾锋寒脸上的寒冰更甚,冷冷道:“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我早说过我不会和他过任何一个新年的。”
“什么味道?我觉得他弹得很好啊,你不觉得吗——他弹琴的样子,很像李云迪哦?”她一脸花痴地回味着,后来他常常问她:“你那时候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我面前花痴你们系那个弹琴完全不上道的半吊子?”
他顿了一顿,接着笑道:“大家都知道,水边的阿狄丽娜是一首钢琴曲的名字,而这个故事来源于古希腊的神话:一位孤独的国王在水边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所以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爱情的奇迹能够降临,最终打动了爱神阿佛洛蒂特,成就了一段美满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和我们中国古代《诗经》中所说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曾经在梦泽古镇生活过一段时间,美丽的柚河正好从古镇中穿过,夏天的晚上,常常有恋人在河中放荷花灯,荷花灯能够顺利的漂下去,则喻示着这对恋人的爱情能够顺利美满——在我看来,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真是一件太自私的事情。所以……当我有这样的能力和机会为我的第二故乡做一点事的时候,我非常希望这样一个梦幻般的古镇,可以被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
“一个初学者也敢弹勃拉姆斯!”他不屑地说道:“以为沾上一个莫扎特或者勃拉姆斯的名字,就称得上古典了?”
Adeline,Ballade Pour Adeline,苏晚默默地念着这支曲子的名字,从抽屉里取出不久前才取下的那枚硬币戒指,放在指尖缓缓转动,电视上正在放财经要闻。
顾锋寒没搭腔,凌千帆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隐隐记得,五年前顾锋寒回家的时候,整个人就跟失了心魄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谁也劝不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在外面飘了两年不肯进公司做事,只有孟涵跟着他四处跑。两年后不知孟涵劝了他什么,他才稍微正常了些,进银河正正经经地做事,只是不肯见人,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好像又被挑起了什么火头,听说常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摔东西——看来有空要找孟涵聊聊了。
不是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的。
显然银河集团是此次开发的核心,记者的提问也集中在顾锋寒身上,一向低调的顾氏太子爷近来频频亮相,各路记者当然是卯足了劲想挖出一些猛料出来。
他流露出少有的骄矜,眼神里还有些那时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时她只觉得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里带着一些炽热的光芒:“这个世界上,没有庸俗的曲子,只有庸俗的人。”
“我很急,我已经没什么耐性了,”顾锋寒喃喃说道,凌千帆突然想起了什么,讶异地偏过头来:“你外公是不是柚县人?我记得……你有一年是不是在柚县读的书?”
顾锋寒捡起在长凳上的衣服,随手披了一件在身上,起身准备回去,凌千帆住的单元和他隔着一个小花圃,分手的时候凌千帆又问道:“对了,你在柚县那个开发计划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得这么好听,你会弹吗?”她惊诧于他莫名的骄傲和强横,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水边的阿狄丽娜。
“弥补?”顾锋寒冷哼一声:“弥补?汽车如果抛锚了一次,就必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一次他害死了我妈妈,第二次呢?是不是要连我也害死?弥补……他能怎么弥补,他能让死人复生吗?”
他缓缓地回转身,抿着的薄唇弯弯的,和平时那种似有若无的笑不同,语调也异乎寻常的柔和,就像……温柔的月光一样:“你知道这首曲子的来历吗?”
“Adeline,Ballade Pour Adeline。”
“哦……啊?……是吗?”
他微微愣了片刻,没有回应她的话,转过身继续往前缓缓地走,步子踏在梧桐叶上,踩出清脆的声响。他是这样沉默惯了的人,她呐呐地跟在他身后,细若蚊蝇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顾锋寒的父亲和凌千帆的姑姑,是再典型不过的政商联姻,顾家财力雄厚,凌家在两岸三地人脉甚广,在这样一个人情错杂的国家,没有一点政府关系,是没法子把生意做大的。
“弹得很好听,”在那个夏末的夜里,她的口齿变得异乎寻常的笨拙,连带着整个脑袋瓜子都不会思考了,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明白,把一首曲子弹得这样动人心弦,需要怎样的天赋和练习。
顾锋寒唇角微弯,也不理他的抱怨,从他手里拿起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柚县那边你交待好了没有?我准备今天晚上的飞机过去。”
刚刚在晚会上伶牙俐齿滴水不漏的她,在那一刻的月光下突然变成了哑巴,低着头,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那一刻……甚至她是有些许期待的,期待他向她索取的奖励……
“你有没有发现,以前的人,总喜欢把爱情和水联系在一起?”
他皱着眉,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些异样的情绪,看得她心慌,那时她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很久以后——她遇到了孟涵以后才知道,那种异样的情绪叫吃醋。
“今天下午,顾氏旗下的银河集团联合婺城建筑设计院、柚县人民政府、婺城市人民政府、旅游局以及数家大型地产开发商,在柚县召开盛大的记者发布会。银河集团将和婺城市人民政府联合开发以柚县为中心的综合型旅游商圈,涵盖周边七县五区,覆盖面积达八千六百平方公里,总人口达九百三十万……以下是来自记者招待会现场的报道……”
“这么急做什么?一时半会儿哪能把拍板的人都给你找齐了?”凌千帆有些为难:“再说……这件事有必要你亲自去吗?叫Angela去签个合同不就结了,对了……我听说,姑父问你今年是不是回去过年,你……”
她转着眼珠子,不明白他话中的涵义,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已闭上了眼,双手搭在钢琴盖上,仿佛沉浸在某种无边的思绪中,周围还有其他同学在收拾会场,他却恍然未觉,掀开钢琴盖,不是她以为的《两只老虎》,而是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可惜没有那个味道。”
顾锋寒拨了拨麦克风:“顾氏投资的策略,只在于这个项目是否具有投资价值,而不在于它是不是流行,我们看重的是柚县及周边地区旅游资源所具有的巨大潜力。至于说到地产业的低迷……正是因为目前地产业进入低迷期,所以才更需要一些有价值有潜力的项目,来带动这个产业的再次飞腾。”
他不言,她不语,也许心里有过揣测,偶尔也曾升起些期待,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凌千帆无奈道:“我已经被你拖下水了,你现在说这种话,我可能全身而退吗?我只是担心……非尽这个人有点死心眼,要是把他逼急了,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他爸爸都已经答应你把方圆天地卖给你了,你何必急在这一天两天?”
他的学校和她的学校隔着八条街,坐公车是五站路,他雷打不动风雨不改地在每个周末来看她,也许只是陪她上自习教室看书,也许只是陪她逛逛街,也许只是陪她吃两顿饭。
话音未落顾锋寒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凌千帆微哂道:“我头一次发现你这么有回馈社会的精神。”
“你这是何必呢阿寒?”凌千帆叹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揪住不放?姑父其实也很后悔,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吗?”
“也有另一种说法,阿狄丽娜其实是阿佛洛蒂特的另一个名字,阿佛洛蒂特的罗马名字就是维纳斯。你知道吗,有一幅很有名的油画叫《维纳斯诞生》,少女维纳斯踩在一片美丽的贝壳上,随着海风缓缓飘来……”
镜湖。
波光如镜。
苏晚无意识地拨弄着指尖的戒指,思绪却早已不知神游何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一,大二,还是大三?
他不知道怎么解开这个死结,长辈的是是非非他无法评判的,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稍稍弥合顾家父子之间的裂痕。
顾锋寒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流转着无穷的神采,一改近期在媒体前刚毅冷肃的形象:“这次我们要联合打造的综合型旅游商圈有两大重点,其一核心在柚县,其二重点在于旅游业。而一期工程的重中之重,正是开发柚县梦泽古镇的旅游资源,将这个山明水秀犹如世外桃源的古镇尽可能真实、全面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给我的奖励呢?”
“近两年来地产业发展并不景气,请问顾氏为什么在这个时机将重心导向地产业?前不久银河集团才和方圆实业签订联合开发宁江科技园的合作协议,现在又联合这么多家大型地产开发商共同开发这个综合型旅游商圈,请问是出于什么考虑?”
“哦。”